每年暑假都要到舅舅家小住。
这是一栋刷着红漆的两层木制小楼,在竹竿巷的南端,每次来此,都让我有 深深地眷意。这里有曲折宁静的街巷、青石铺就的驿道、古色古香的阁楼,精雕细刻的门窗。在镶着铜疙瘩的黑色大门外的东侧,有一棵五百多年的老槐树,盘根错节,弯腰扭身,枝叶繁茂,绿意融融。其高大的树枝越过院墙伸展进来,留下片片阴凉。
舅舅在远洋货轮上工作,几个月才回家一次。舅妈是小学教师,头一年因师职调整,现内退在家。表哥在电视台是艺术总监,今年春天刚结婚,在罗马假日买了房子,小两口搬出去住了。我这次来就是住的他的屋子。
表姐还是那么的小巧伊人,整天家嘻嘻哈哈,好像她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过“忧伤”这两个字。一日傍晚,舅妈吃过饭去跳广场舞了,我正在茶几上写作业。表姐穿着淡粉色的纱衣,外面罩着一袭白绸儿点缀红绿细小娟花的睡袍,脚上踏着一双平底的绣花拖鞋,步履轻盈地从楼上下来,走到大沙发前,在果盘里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,然后斜躺在沙发上,嘴里还不时哼唱着什么歌。突然她把脚伸到我面前,大眼睛扑闪扑闪的,笑嘻嘻地问我:
“表弟,看我的指甲盖涂的好看不?”
我吓了一跳,把她的脚推到一边,没好气地说:“不好看!”
表姐把脚收回,嘴一撇,瞪了我一眼,然后用兰花指点了点我的眉头:“小熊孩,你懂的个屁?”说完又咬了口苹果,哼着歌上楼去了,留下了一串很浓的香水味。
我都十二岁了,还骂我是“小熊孩”,我气得鼓着腮帮、撅着嘴怒视着表姐远去的婀娜身影。其实我很佩服表姐的,后悔自己不该伤她的心,她今年不到二十一岁,但在微商界却小有名气,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,她代理的某品牌的面膜和化妆品,已成功的打开了我们本地的市场,据说一年能挣五六十万呢!
今年的雨水特别多,看电视新闻知道受灾的地方不少。舅舅的轮船在远海出事了,在途径巴拿马运河的时候,突然遇到强对流天气,人和船都失去了联系。舅妈接到通知当时晕了过去,好好的一个人,最后连尸体也没有找到。舅妈从此像变了一个人,天天痴痴地坐在院子里,眼睛迷离,呆呆地望着远方,一坐就是多半天,我蹲在她的旁边,一直拉着她的手。几天的时间,她苍老了许多,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飘拂,像秋季的芦花。
表哥的婚姻也结束在这个多事的季节。那天雨后,他失魂落魄的回到家,一腚坐在沙发上双手抱头一声不吭。只有马尾辫上的水滴在无声的滑落。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以后,终于从慢慢地抽搐演变成嚎啕大哭。艺术的魅力和金钱,永远不能放在同一个天平上。他短短的几个月的婚姻没有得到艺术的升华,反而成了金钱的奴仆。
在茫茫细雨中,我坐上了回家的大巴。生活还要继续,我们都要勇敢面对,挫折是暂时的,它毕竟给了我们更多的希望和生活下去的勇气。我回头看看这座城市,它的轮廓在雨中越来越模糊,越来越模糊了。
许多年以后,每当想起这段往事,心里总是涩涩的……
(文/笔耕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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