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的酒

　　月上柳梢，万家灯火，那是他们的。
　　天空荒芜，月色枯萎，这是我的。

　　清月涟漪，桂华斜阑――那是离开时我曾踏碎的一地落花，月光溅起星辉，影子憔悴。――月早就不是一弯清月，花早就不是一树桂华，却有人固执将落花拾起，混在月光的碎片里，酿一壶时间的酒。

　　㈠

　　春日踏春行沾染嫣红花香的蔻丹兑良辰最美那一年的朝露；夏日小舟轻游卧剥莲蓬挑逗的金鱼兑莲华最盛那一年的午雨；秋日皎洁桂华下小碟残留的月饼碎屑兑明月最圆那一年的晚霜；冬日携暖炉折下的一枝早梅的明艳兑元宵最甜那一年的夜雪。

　　何以解忧？唯有杜康。杜康――一只小虫惊蛰回梦，混沌之初单纯美好的停顿。

　　一杯杜康，书生纸上志。若志在官场，则长安城里好时节，春风得意，马蹄轻疾，寰区大定，海县清一；若志在诗书，便吟诗作对，读书泼墨，枕边一人共晒旧时诗书，膝下一双小儿女嬉闹。

　　一杯杜康，一场江湖事。或热血翻涌，仗剑去国，行侠仗义，惩奸除恶，茶楼的话本子走过无数个侠客；或平淡如水，居山野，观朝槿，采清斋，无事云霞鹿鹤齐小憩，闲来山川河流共赴约。

　　杜康之酒，一梦便是三年。我梦见的、当是这世间最好的模样：鸟语花香，无边风月，人间烟火，胭脂香味，家常小菜……最美丽的女儿的眼泪，最天真的孩童的欢笑……

　　大梦三生，梦醒了，什么四时节气良辰美景暮暮朝朝，什么春去秋来花落花开月缺月圆，依然与我无关。

　　㈡

　　龙王为了他的一个好朋友，为了他的醉生梦死长歌当哭舞了一场。

　　醉生梦死――龙王用最好的水和记忆的泪酿造，把生老病死、悲欢离合尘封、发酵。他笑说这是醉生梦死，醉生梦死，醉中生、梦里死，不问来处、不问归途。

　　闲愁如飞雪，入酒即消融。花好如故人，一笑杯自空。我愿东海水，尽向杯中流。

　　“喝酒是为了怀念？”
　　“喝酒是为了忘却？”
　　“可是做不到放不了忘不掉。”

　　喝下醉生梦死的人在凡尘挥洒着恣意的潇洒，依然保持清醒的人在俗世尝尽了思念的苦涩。喝了的，善良的男人无目的的漂泊；没喝的，痴情的女子被湮没的等待。然后呢？时光覆盖，到头来，再相见，他轻微回眸的愣神，她记忆模糊的面庞。谁怀念？谁忘却？谁喝下醉生梦死？浮华不定的人世，过去的迷茫种种，过去的痴妄种种，相濡不如相忘。

　　一杯酒，以山兑海，可海会枯、石会烂，星辰陨落、曦月黯淡，我踏花而去、踏月而去，一切美好皆华为碎影、化为泡沫，留在身后。

　　㈢

　　是离开的那年匆匆取的西湖泉水和一川风月未尽的飘雪。我记得，有青衫袖上带不走的一片月光，有夜来风雨中落满衣裳的花瓣，满城飞霜，一地斜阳，一面湖，一个人，一段过往……只是一座破败凉亭吹来一场茫茫风雪，只是几片粗野茶叶浇上一杯湖泊泉水，只是一个闲散孤人等待一个天涯旅客。――一杯酒，只是这些。暂别。来年开春，不醉不归。

　　潮汐如常，岁月猖狂。烧炉，煮茶，抚琴，清歌待君归。斜阳已坠，暮色苍凉，今宵漫长，离人归不归？炉灭，茶凉，弦断，独与西湖醉。山川渺远，风雪苍茫，花落泪如雨，孤霜透青衣。

　　半梦，半醒，独酌，独醉。我的千金酿，还埋在西湖边上等你呢。

　　这杯酒――它是浮生若梦。
　　“你又来迟了，罚酒三杯。”
　　酒呢？尘封在那年西湖边上。
　　人呢？
　　今夕终是何夕。我费心思量。

　　㈣

　　我突然……想喝酒了。
　　那一年，你拾起清月桂华埋在时间里的那一坛。
　　（文/子辰）